他所認定的事情，任何人都不能改變。

他一向不喜歡用某一種代稱指代自己，能夠得到他肯定的人，一般會對他以友人相稱，而那些不被他肯定的人……他們也沒有什麽資格得知他的名字。

所以更多時候，在別人口中，會將他稱作無名。

他倒覺得這個名字很適合他。

因為對他來說，留下名字並不重要，做出事情才是他所追求的。

現在，他正獨自行走在夜晚的密林中。秋季帶點涼意的風在他耳邊散開，拂來些許刺骨的氣息。

他很擅長戰鬥，對此，他非常確信。他所要做的，就是潛伏在陰影裏，尋找那桿被控制的火銃，然後一舉奪走他。

作為獵人，他很有耐心。

山賊們對他的到來毫無察覺，他們還在談論著剛才擊中稻草人的兩槍——這使他們覺得自己打響了開門紅——吹噓著他們過往燒殺劫掠的生涯，偶爾夾雜著幾個粗俗不堪的玩笑。

他們似乎對自己極度自信，認為那群農民不可能有膽量出來襲擊他們。所有的抗爭都是無謂的掙紮，最後失敗的總會是農民。而他們，山賊，會霸占農民的糧食、土地和女人。

他在心裏嘲笑這群山賊的無知和自大，身體卻一動不動，仍舊耐心地等待著。

又過了片刻，山賊似乎感到疲倦了，已經有不少沈沈睡去。

幾堆篝火熄滅了，這是個好兆頭。借著微弱的星光和剩下的篝火，他尋找著槍膛反射的光澤。

他看到了。

在一片寂靜中，他拔出了刀，刀鋒劃破空氣的聲音並不是十分的響亮，因此也並未引起山賊的警覺。

他如同迅捷的獵豹一般伏低身軀，對準自己的獵物，猛地撲了上去。渾身的肌肉緊繃著，迸發出巨大的力量感。

現在並不是戰鬥的時候，他的目標只有那把槍。

為了防止在爭奪槍的時候發生走火，需要先幹掉那個山賊。

於是他手起刀落，鋒利的刀鋒幹凈利落地割斷了抱著火銃的山賊的喉管，那個山賊瞪大眼睛，顯然還沒來得及意識到發生了什麽，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。鮮血從他的頸間湧出，發出了恐怖的咯吱聲。

他一把從屍體的懷裏提起那桿槍，一腳踩滅了最近的篝火，而後提氣，幾步縱越，飛速離開。

他的身影很快再次消失在夜色裏。

身後傳來了山賊狂亂的叫喊聲，似乎這群愚鈍的人現在才發現到底發生了什麽。他忍不住笑了笑，單手提著槍挽了個花。

雖然並沒有發現另一把槍的蹤跡，但是很明顯，山賊們會連夜把槍調過來的。明天這裏可是集火的重點，山賊們總要確保重點進攻地區的準備。

**

萬葉緊張地等待著友人的歸來。

相反，村民這邊陷入了一種凝膠般的狀態。時間似乎停滯了，人們的位置、狀態、動作乃至表情，似乎都與友人離開的時候別無二致。

萬葉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如此緊張。明明他是相信友人的，他的武藝很高超，更遑論對方只是一群山賊，不過是烏合之眾，他肯定有把握在不驚動對方的情況下將槍帶回來。

但是他就是害怕。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麽。

“你好像受了傷一樣。”

萬葉聽了出來，是熒的聲音。他轉了轉脖子，想要回答，但是卻由於保持同樣的姿勢太久，嗓子啞的說不出話。

他用熬的通紅的眼睛在霧中梭巡著，期盼著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。

熒拍了拍他的背，沒有再說話。他很感激她，這個時候沒有什麽比沈默的陪伴更好了。

起風了。

萬葉敏銳地感覺到了不一樣的氣流。他豎起耳朵，仔細傾聽。

“有腳步聲。有腳步聲！”

萬葉臉上是抑制不住的喜色，熒也松了一口氣一般。

“他回來了！”

人們一下子跳了起來，霧中傳來了漸進的腳步聲。一個身影自霧中緩緩浮現，是友人回來了。

他單手提著火銃，嘴裏叼著路上隨手折的樹枝，面上一派不羈的笑意。

他將火銃往地上一扔，渾不在意般地聳了聳肩：“就幹掉一個。但是挺累的。”

說罷，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，伸了伸胳膊，而後將胳膊抱在胸前，頭往樹上一靠，做出了要入睡的姿態。

萬葉疾步走到他跟前。

友人睜開眼睛，有些奇怪地仰臉著他：“怎麽啦……”

他停下了話，驚訝地發現萬葉眼裏竟然噙著熱淚。

良久，萬葉俯下身拍了拍他的肩：“回來就好。”

友人笑了：“你還不相信我嗎？”

萬葉搖了搖頭，想要說什麽，又住了口，最後，他只是沖友人略微頷首，就轉身離開了。

熒跟在他的身後。

走到了僻靜無人的地方，萬葉停下腳步，卻並沒有轉過身。

“想說什麽就說吧。”熒嘆了一口氣。

萬葉猛地轉過身：“到底發生過什麽！我是說……我忘記了什麽……”

“我好像能猜到結局了……”熒輕輕說著，卻答非所問。

“這不對勁……我沒有道理這麽害怕。”萬葉直視著熒，“友人……他會發生什麽？”

熒定定地看了他幾秒：“說實話，我其實更擔心你。”

“擔心我？”萬葉皺起眉頭，“我有什麽可擔心的。”

“你的選擇……和你的結局。”

一陣沈默。

“算了。”萬葉疲憊地扶了扶額，決定不理會此事。山賊的事情已經夠煩擾了，他和熒都經歷了一整天的戰鬥，不應該再因為其他的事情耗盡岌岌可危的精力。

當然，最主要的是，他看到了熒臉上的倦色。

“先休息吧。馬上天亮了，還有一場惡仗要打呢。”

萬葉看了看天色，距離天亮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，他直接找了一棵樹靠著坐下，拍了拍自己身邊的地面。熒走了過來，靠到他身上。

兩個人依偎著，互相汲取對方身上的那一點溫暖，一種奇怪的憂傷籠罩在他們身邊。萬葉閉上眼睛，盡量不去想那些多餘的東西。

好在生理上的疲倦成功地壓倒了一切，他沒用多久就陷入了酣暢的睡眠。

**

地面在震動。

萬葉在瞭望塔上看著南邊。山賊們騎著馬從林間湧出，急促的馬蹄聲越來越響。

道路兩側的掩體後，是埋伏在那裏的人馬，他們蓄勢待發，等待著合適的時機將山賊斬於馬下。

形式已經很清楚了。萬葉離開了瞭望塔。他的下一個任務，是和田下一起在村子中，等待友人那邊放進幾騎山賊，執行他們甕中捉鱉的計劃。

樹幹間的空隙中竄出了一匹馬，馬上滿臉胡子的山賊呲牙咧嘴，虛張聲勢的大吼著。後面緊接著又竄出兩匹、三匹。

“先刺馬腿！”

友人沈聲大吼著，訓練過的農民跟隨武士從掩體下跳出，用手中的竹茅狠狠刺向馬的下腹。

不過他們放了一騎進去。

第一騎已經接近了村莊的十字路口。四五個農民擡著一根圓木沖了上來，山賊一驚，卻來不及剎住腳步，馬猝不及防被驚到，竄入了旁邊的樹籬中，騎手也摔下馬。

萬葉一刀結果了他的性命。

“做的好。”

田下稱讚他，但也來不及多言，第二匹馬又沖了過來。

……

四五騎過後，就沒有馬再進來了。萬葉往前線而去，發現戰事暫時告一段落，農民們正在包紮休息。

看到他們前來，友人走了過來。

“他們撤了。我想他們不再上當了。”

“有損失嗎？”田下問道。

友人搖了搖頭：“山賊似乎也還沒大動幹戈，不過這些農民的身體素質確實……受傷的有好幾個，動彈不得的兩個都叫人擡下去了。”

說完，他小聲嘀咕了句：“我看也沒到動彈不得的份上，放我這也就是小傷。”

萬葉在心底嘆了一口氣。

這些農民並不是最好的盟友。他們不是戰士，自然會怕死。

“現在怎麽辦？”友人問田下。

“等。”田下說，“山賊不會輕易放棄從南面進攻，但是很有可能會假裝猛烈攻擊另一個方向想要搞混我們，讓我們不得不支援……”

遠處，一個農民跑了過來，萬葉對他有點印象，似乎叫松島，是西面古瑯那班的。

“請求支援！”他氣喘籲籲地說，“我們那邊犧牲了兩個人，有些頂不住了！”

“萬葉，你帶這五個人去支援古瑯。”田下立刻做出了調遣。

萬葉還沒離開，就又聽到了強勁的馬蹄聲。

田下陰著臉：“看來他們想用騎兵把這裏沖垮，那邊是步兵強攻。”

萬葉知道自己的任務，他不再管這邊，轉身向西而去。

**

西面情況比想象中似乎更加嚴峻。

萬葉趕到的時候，古瑯正在前線廝殺著，無暇顧及後面的情況，村長等農民卻被七八個山賊逼得節節後退。

萬葉帶著風沖了上來，幾步護到農民跟前，用刀擋下砍向村長的致命一擊。

村長楞楞地看著他，呼哧呼哧喘著粗氣。

“不能讓他們再往裏！”萬葉喊著。

或許是救援的鼓勵，古瑯這班重又振作了起來，擋住了山賊的進攻。

熒在哪？

轉瞬之間，萬葉忽然想到這個問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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